古埃及的“书吏”
《文汇读书周报》2003年10月
近日，“古埃及国宝展”在上海举办。由埃及学博士、复旦大学历史系金寿福先生撰写的《永恒的辉煌——古代埃及文明》一书（复旦大学出版社2003年10月出版），对古埃及文明的官吏制度、日常生活、宗教世界等方面作了精彩深入的介绍。本报从中摘编有关“书吏”的两节，有意思的是，其中反映的观念与古代中国有颇多相合之处。——编者
       惟有读书高
       在古代埃及，能读会写是每个有志走仕途的人的最基本条件，因此书吏是官吏的初级阶段，有时甚至可以用来指同一群人。学生们学业完成之后先是担当书吏的职务。时机成熟或者时来运转时，这些书吏就有可能被提拔为官吏。书吏的社会地位很高，因为他们经过刻苦学习，掌握了象形文字这样极难的文字的认读和写作，从而具备了成为官吏的必要条件。并不是所有的书吏都是官吏，但是，所有的官吏都经过了书吏这个阶段。不仅上层社会的人很早就送孩子去学校读书，而且普通家庭也设法让孩子受到教育，因为这是孩子改变身世和家庭境况的最佳方式。
       古代埃及的学校可以分为几种。一种是位于王宫内的培养王室成员的专门机构。在一般情况下，少数高级官吏和国王的宠臣可以把自己的孩子送到这个宫廷学校，以便让他们和王子们一起受教育。
       第二种学校设在神庙里，它是培养神职人员的机构。学生主要学习宗教学说，但是因为神庙同时是一个经济实体，孩子们也接触记账、核算等与管理有关的内容。第三种学习文字和其他本领的方式是，每个有威望有经验的年长官吏都要带若干学生，其中常包括他们自己的儿子。这些学生一边学习文字一边随师傅实习，虽然他们在文字水平上不如上述两类学校的孩子，但是他们很快会成为某一个政府管理部门的行家。
       从古代埃及流传下来若干专门劝说年轻人苦读书的说教文。在一篇称颂书吏职业同时贬低所有其他职业的文章里，作者首先描写从事其他职业的人的悲惨境况：那些农民春天辛辛苦苦播种，而后就开始不断地劳作。他们不仅要浇水施肥，还要提防野兽毁坏庄稼。到了秋天总算把庄稼运到打谷场，老鼠、鸟类和蛇也想抢去本来就不多的谷物，最后剩下的还不够交租。收租的官吏气得把农民和他的妻子痛打一顿；那些渔民的处境也很糟糕，成天泡在水里，两腿像鳄鱼皮，身上还散发出比臭鱼还难闻的味道；士兵们的遭遇也同样悲惨，他们经常被派到很远的地方打仗，有时甚至要远征叙利亚。他们日夜行军，到了目的地时，一些人在战斗中被杀死，活着的人还要在归途中遭受干渴的煎熬。最后，回到埃及的少数人也只剩下半条命；理发师需要白天黑夜地劳作，伴着星星去城里，然后蹲在角落里等候生意。无奈没有人来，他不得不走街穿巷，为的是挣钱回去养妻儿，他奔波得比蜜蜂还勤快；那些陶工虽然还算是活人，可是整天埋在土里。他们像猪一样挖泥拱土，等到烧窑时，他们的脏衣服变得如陶器一样坚硬。那些织布工像犯人一样被圈在作坊里，他们膝盖顶着胸膛，喘气都很困难。
       作者接下来以同样生动的文字描写书吏以及官吏的安逸生活。他们手拿笔杆或者象征权力的手杖，身边有几个仆人随时听从差遣。他们有固定的收入，因此可以建造豪华的住宅并且购置大片的土地。他们不用亲自耕作，而粮仓总是显得太小。基于这一鲜明的比较，作者劝告学生们用心学习，把书本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在一篇说教文里，作者用如下话语劝儿子努力读书：“我要让你热爱书吏职业胜过爱你的亲生妈妈。我现在把当书吏的好处一一道给你听。书吏生涯是世上最为体面而且最舒适的，没有任何职业能与它相比。……没有哪个官吏会派一个石匠为他办事，也不会有哪个官吏把农夫当作使者。”
       另外有一篇说教文认为书吏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职业，其中特别强调书吏不必受别人的支配：“所有的行当都要受别人的管制；只有书吏，他不仅是自己的主人，而且还是别人的上司。”另外一篇说教文说得更加直截了当：“那些没有受过教育的可怜的人，没有谁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像负着重物的驴子一样，由书吏不停地驱使。”
       书吏和官吏的培养
       纸草在古代埃及非常珍贵，所以习文练字的孩子们不可能用纸草当练习纸。通常的办法是把磨光的石片当作写字板，有时石片上画好方格，以便孩子们掌握每个象形符号应在格子里所占的空间以及几个符号结合起来形成一个词时它们各自的大小和位置。古代埃及老师经常要求学生们从做为范文的文献中抄写大段大段的文字。这一方面可能是象形文字没有非常严格的语法规则的关系，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学生们能及早具有组织文字的能力。
       特别值得指出的是，学生们经常抄写甚至默写说教文里的段落。许多说教文里的精辟论断通过这一渠道变成所有读书人尽知的名言警句，进而变成主导社会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关于邻里、亲属和朋友之间的关系问题，几个说教文里都提到：“如果他们有困难，你应当资助他们。不要忘了，你的财富是在神的恩赐下才聚集起来的。”
       关于餐桌上的举止，几个说教文都提出了具体要求；涉及到与比自己官位高的人同桌时，几个说教文提供了相同的答案：“假如你和你的上司同桌，不要抢先抓取食物。不该你吃喝的时候，你可以通过咽你的唾液得到满足。你应该注视面前的碗盘，并且以此缓解你的食欲。”
       在具体的管理部门中所需要的专门知识，古代埃及人经常通过师傅带徒弟的方式传授。许多年长的官吏身边都有几个学徒。通过这种在现场手把手的授课，学生们掌握了具体问题具体对待的本领。
       值得庆幸的是，从古代埃及流传下来一封在这一方面提供一些启示的信。信是一个书吏给一个同伴写的，这位书吏首先取笑对方的无能，然后列举了一个称职的书吏熟知并且应该易如反掌地解决的问题，其中包括：一组数目固定的民工，他们一天食物的配给量应该是多少？如果建一定尺寸的斜坡需要多少砖头？运输一个方尖碑需要多少人力？竖立一个巨大的雕像应该使用什么方式？组织一支远征军，需要做哪些准备工作？
       最后，这位多识并且以此为骄傲的书吏还提出了有关叙利亚一带地理概念的问题。由此可以推测，出徒的学生必须掌握组织和管理方面一系列的知识，然后才能被录取为书吏。从信中所提问题的多样性，我们也可以领略书吏们要接触的知识的宽泛程度。
       我们也经常读到老师埋怨学生懒惰和贪图享乐的话语。一篇劝说年轻人用功读书的文章里说：“听说你不思书写，整天在酒店之间游来荡去，浑身散发着啤酒味。你简直像一个没有神像的神龛，一座没有面包的房子。”
       说教文中还特别警告孩子们不要耽于享乐而荒废学业，尤其强调纵酒的害处，并警告年轻人，不要把宝贵的时间花费在沾花惹草上面。还有一篇说教文试图以母亲的辛苦抚养之恩来感化贪玩或不知日后报恩的孩子：“她送你上学并且天天给你送面包和水。你要加倍甚至数倍地偿还你的母亲为你所做的一切。”
       古代埃及的等级观念很强，一个年轻人想出人头地，那么他首先要了解并且遵循官场上的规则。在一篇说教文里，父亲对儿子说：“你的行为举止要始终顺应世间常规，在公共场合更要按照身份行事。人们会经常问‘他是干什么的？’官场自有它的规矩，对于一个女人，人们会问：‘她的丈夫是谁？’；对于一个男人，人们会问：‘他担任什么职务？’”
       可见，官场上的论资排辈有多严重。对于涉世不深的年轻人，最重要的是要谦虚，并且在可能的情况下给一个资深位高的官吏当助手。关于如何以不同的方式对待不同身份的争论对手问题，普塔荷太普说教文有一段非常深刻的论述：“假如你的争论对手是一个有权势的人，官位明显在你之上，那么你应该把双臂交叉在胸前，弯下你的腰。你向他挑战，只能会使你自己处于劣势。假如你的争论对手是职位与你相同的人，并且身世也与你相仿，那么你应该在他口出狂言时保持沉默，并且以此来证明你的优势。假如你的争论对手是一个地位比你低下的可怜虫，虽然他应该得到回击，你完全可以通过不理会他的方式来对付他，他势必会受到自己糟糕的言行的惩罚。”
       在怎样对待自己的上司问题上，说教文也列出了多种意思相近的建议，一是要忠心耿耿，二要保持上司以及上司家里的秘密。进了上司家里要当瞎子和聋子，即使有丑事也看不见，听不着；到了外面以后要装哑巴，不向外吐出半点有关上司家里的情况；三是要实实在在地传递上司给其他官吏的信息，千万不能多嘴多舌，以免引起上司们之间的误会，最终引火烧身。
       在一个叫做《善言的农夫》的故事里，被一个低级官吏抢去财产的农民层层上告，最后在国王的干预下讨回公道。虽然我们不能天真地认为古代埃及法律公正，官吏廉洁，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古代埃及曾经有过在受冤枉时向上级官吏申诉的机制。
       在一位国王为王子撰写的说教文里，国王对儿子说：“你要尽量让你的官吏富有，使你的臣民过得安康。身无分文的人必然会有欲望，只有你的官吏富有，他们才会按照你的命令行事。家有财产的人不会偏袒哪一方，因为他们没有这样做的理由。手头拮据的人无法主持公道，那些物欲未满足的人也无法守本分，他们会倒向给他们贿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