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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梦人间
柳雨青

       读骆玉明师的新著《游金梦》时,不由想起周作人的说法:“看法原来可以有几种,其一是站在外边,研究作品的历史、形式与内容,加以批判,这是批评家的态度。其二是简直钻到里面去,认真体味,弄得不好便会发痴,一心想念林妹妹,中了书中自有颜如玉的毒了。此外有一种常识的看法,一样的赏识他的文章结构,个性事件描写的巧妙,却又多注意所写的人物与世相,于娱乐之外又增加些知识。这是平凡人的读法,我觉得最为适用,批评家我们干不来,投身虚幻境又未免太傻了。假如用这种读法去看《红楼梦》,以至任何书,大概总是可以有益无损的。”
       《游金梦》说到底也是书评,却是平凡人的读法,浅近而有深意,作者把《西游记》、《金瓶梅》、《红楼梦》三本小说放在一起来讲,所录的都是随感随书的漫谈书札,乍看是各自独立的小文章,彼此无多大关联,但掩卷细细一想却有觉得有一种味道贯穿全书。这些信笔文章,不涉多么高深的文史,因此似乎也将这三部小说拉得近了,让人读出其中“人”的意味,以及真实生命的欲望和苦楚。作者在序言中说“游戏与幻想、金钱与欲望、爱情之梦,是三部小说核心的内容,合奏起来是激荡的生命乐章。在一般读者的人生经验中,也总是常与之相遇、为之忽欣欣而喜忽郁郁不乐吧。”而《游金梦》的寓意也就在此间。
       那么笔者不妨也就顺着这种“读书的趣味”为基调,作一二闲谈。
       在谈《西游记》的部分,有一篇文章写得很可爱,题目叫《憨厚的魔头》,这名字已经暗示了文章试图为妖魔鬼怪辩护,论证他们也是活泼泼而有人情信义的存在。《西游记》虽说是取经的故事,但并不全是虔诚颂扬佛教的气息,反倒有些相反的意味,书里的唐僧是个有些贫弱乏味的角色,所有的奇幻与乐趣全来自取经路上所遇的各种妖魔,而像孙行者、猪八戒和沙和尚其本性的天真可喜之处,似乎也与他们曾经作为神魔的一员有着撇不清的渊源。儿时读《西游记》,心思单纯地盼望孙悟空用种种奇妙手段制服妖怪,后来却渐渐觉得孙悟空未免杀气太重,常常是不问来由就将对方打死,显得比那些大小鬼怪更残暴无理,反倒是这些魔头的性格行事让人读着更有趣味。后来想得更多了些——谁说这些妖魔不是有情的,那么杀死这许多有情,只为护佑唐僧一命,究竟有多少符合佛教教义的成分?
       中学那阵子,我常在睡前读几则《阅微草堂笔记》,那时不觉得书里的鬼怪多么凶残可怖,反而给我梦里平添了很多奇异的想象,至今犹记得有一则故事,写一名女子刚出嫁不久丈夫便生了重病过世,不得已改嫁他人,前夫的忌日时,她请求为死去的前夫焚香祝祷,丈夫感念她一份真情便同意了,于是她点燃香火,含泪默然道:“若你能听到我的祝祷,原谅我改嫁的行为,请让这香火在我身旁环绕三圈。”语毕,香火果然徐徐环绕她三圈后飘散。这幅画面总是很感动我,虽然明知此事必属于姑妄听之姑妄言之的乡野乱谈,但也因此觉得鬼魂何尝不是有情义的,实在不必以狰狞的形象去附会。
       《西游记》是一个可以尽情想象的世界,里面的人物富于童真趣味,这也是作者写作的目的之一。至于《金瓶梅》和《红楼梦》则透露更多真实命运的影子。骆玉明师在书中说:“在《金瓶梅》里,几乎没有纯然的善与恶、好人与坏人。人都是活在他们的欲望中,而他们的欲望彼此冲突。”因此“《金瓶梅》的不知名的作者智力很高,又非常冷峻,他总是以一种深刻的嘲弄来描述人们兴高采烈又毫无希望的喧噪。”这话说得很好,《金瓶梅》里所有与欲望纠缠在一起的人事,让人感到这个世界的荒诞和无力,“人”的真实面目就是如此,越是喧闹就越显得荒凉和悲哀。所以就算读到卑鄙龌龊的角色,也不会感到多么憎恶,却觉得是很可怜的。命运本身并不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样简单的逻辑,真实的情况是它根本没有规则可循,所以“兴高采烈又毫无希望”才是人生的真正形态,也就像叔本华指出的那样,人的全部本质是欲求和挣扎,所以人从来就是痛苦的。一切欲望都是虚无,它终究要回到虚无中去。这一点《红楼梦》与《金瓶梅》是相通的。
       当然,曹雪芹的笔要比那位兰陵笑笑生柔软细致些,但同时也呈现出命运更为复杂真切的冷酷。《游金梦》中谈《红楼梦》的第一篇文章,并不是那几个被无数人津津乐道的主角,却是关于一个不太被关注到的丫鬟“彩霞”。作者用的是“灰暗”这个词来形容这个女孩生命的色彩,她很懂得拿捏和经营自己,很小心的试图改变自己卑微的身份和命运,因此她对人品卑琐又不受人待见的贾环格外留心和讨好。你可以说她工于心计,但这段故事其实让我觉得特别的悲凉,因为平凡和微小才是生命的常态,一个人在这种微小中挣扎,付出了所有尊严和心计,结局却只是轻描淡写一句“不过是个丫头,他去了,将来自然还有”,连一份怀念都没有留下,究竟是匆匆忙忙的一场空。世界的轻薄无情也是常态,它一次次通过这种强烈的明暗轻重的落差让你感到荒诞,感到徒劳无力,而对于这些微暗的生命,也许唯有变得比它更轻薄无情,“才能从这个令人憎厌的世界里找回些许快意”。
       《红楼梦》里最喜欢的还是史湘云,醉卧芍药那一段在我心里实在是比黛玉葬花还要动人的画面,这个用浓墨重彩的文笔塑造的女孩子,一片明媚的样子,让人感到生命无论再怎样无望,或许也还存有这样值得留恋的光景。最可爱是她与平儿、凤姐在下雪的天气吃鹿肉,一面吃一面说道:“我吃这个方爱喝酒,吃了酒才有诗。若不是这鹿肉,今儿断不能作诗。”黛玉笑她们是哪里来的一群叫花子,湘云便直率反驳她:“你知道什么!‘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都是假清高,最可厌的。我们这会子腥的膻的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如此一派天真快意。所以我是很喜欢《沉醉湘云》这篇文章的,作者说湘云“就像春天的花朵一样纯任天然地绽放,令人不能生出亵渎的意念。如果这些画面并非纯为虚构而和曹雪芹对往事故人的回忆有关,他在那一刻应该格外顾恋人生。”说得多么好。
       醉卧芍药的湘云与丫鬟彩霞显然是不同的,湘云有身份地位,乍看上去似乎是有优越的资本可以倚仗,但事实上她遭遇的苦涩滋味一点不比普通丫鬟少。《红楼梦》里湘云的判词是:“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一方面说她从小身世坎坷,一方面也预言她婚后很快守了寡,这美好的女孩儿到底还是薄命。
       在这从喧闹走向散场的闹剧里,如果我们顺着曹雪芹的原意去猜度故事本身的形态,尽管无法逼真还原,我们至少能够明白他想要呈现的真实的命运并不会对任何一个人显示出更多一点的宽容,但我想在这无情世间我宁可作一个史湘云罢。“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生命处在不可知的‘运数’之中,幸福是抓不住的东西,悲伤没有任何意义。”倒不如做一个隨心所欲的宿命论者。
      
      
       《游金梦——骆玉明读古典小说》
       骆玉明著;
       复旦大学出版社2013年6月第1版;
       定价:3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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